如我师父所言,我终究是个市井里挣扎的小人物,心里不超脱,所以修行一途上天资鲁钝,可对于一个市侩之人来说,能辨个眉眼高低这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,若是一颗不知开花的万年铁树,许是早早就饿死街头了。
这一点上我做的还算不错,至少有点看人的眼力,心知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听李老头的,不再迟疑,与无双一头钻进了前方的莽莽丛林里。
或许我们应当庆幸,活尸王出现之际,四周的活尸早早聚集起来,一旦从密密麻麻的尸潮中突围出来,眼前便海阔天空,即便偶尔有一两个落单的活尸忽然从林子里蹦出来,基本也难构成什么威胁,被无双两三拳就料理。
无双打活尸不同于我,我还要照着头颅、胸口、小腹这三点致命之处招呼,他则不然,简而言之,就仨词儿——简单,直接,粗暴。
我也不管能不能打死你,总归你只是个活尸,而不是飞尸这般有了道行的东西,能飞天遁地,凡是地上跑的,说破大天也是靠那两条腿支撑着,“咔嚓”一下给你打折了,且看你如何追我。
所以,无双料理起活尸的速度来快的惊人,拳拳到肉,基本一出手就能听见骨裂声,随后这场战斗便结束了。
仰仗着他这毫不拖泥带水的手段,很快我们便杀出重围,再回头时,早已不见了活尸的踪影,只能听见沉沉的黑暗中,远方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低沉的嘶吼。
我驻足片刻,弓着腰身,两手撑在膝盖上,气喘吁吁,扭头问李老头:“现在咱们怎么办?这座鸟山大的很,不见光,黑蒙蒙的,撇开了罗盘连方向都辨不清,如今算是和鹞子哥他们走散了,再拢人可就难了。”
“莫慌莫慌,咱们不如往山上走如何?”
李老头眼珠子一转,笑道:“说到底你们的目的地不就是山顶上那座墓嘛,与其漫天撒网的寻人,不如直接蹲到终点去等他们!”
我一想,这倒也是个法子,兀自撑起腰杆子,将百辟刀当做拐杖,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山上攀去。
此时已经摆脱了那些活尸的追击,我身上有伤且体力匮乏,不得不稍稍放慢了些速度。
李老头见我面色不大对劲,忽而凑上来笑着问我:“怎么?担心你师父和鹞子他们?”
我沉沉点了点头,能不担心嘛,那活尸王架势很大,离开刹那我见我师父立于尸潮当中,如临大敌,想来免不了一场恶战,由不得人不担心,鹞子哥他们的状况也不会太好,活尸聚集起来后,要想突破出去有多难我心里太清楚了,且看我与无双现在这满身的伤便知晓了,鹞子哥和绾娘儿俱是好手,可他们还带着昏迷不醒的老白与什么都不懂的顺子,无疑是雪上加霜。
李老头不紧不慢的跟在我身旁,忽而莫名其妙的说,他老人家走过大半辈子漫长岁月,时至今日只总结出了一条,人的外在与内在往往是截然相反的,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的主儿往往内心里最是骚情,戴着个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角色禽兽起来就没禽兽什么事儿了,清纯玉女人前有多矜持,人后就有多肮脏,浪荡女子人前有多奔放,人后就有多寂寥……
我心里正是烦闷时,哪有工夫听他喋喋不休?忍不住问他到底想表达什么?
“鹞子看起来最莽,实际上聪明着呢,你看起来聪明,实际上却是个厚道孩子,一个厚道人担心聪明人的安危,这不是闹笑话吗?”
老独眼微微眯着眼儿说:“不信你仔细回想一下你们相处的过程,哪次遇到要命的事儿,不是你率先抄刀子冲出去顶雷?要我看,如果一定要死人,那先死的那个肯定是你,你都能活着冲出来,鹞子能出不来吗?”
这话就有点诛心了。
我们几人经历了无数磨难,是非好歹我自己心里能没数?当然不会信他这屁话,阴谋家的眼里看谁都是老阴比,这道理我还是懂的,不禁斜睨他:“你这是在给自己洗地?是想告诉我,在你那张比我还要市侩的嘴脸下,其实是一颗金子般的内心?”
李老头哑然失笑,悠悠说人间多虚伪,唯独他老人家表里如一。
我抬了抬手:“行了,别打屁了,你怎么猜到这地方有活尸王?”
李老头摇了摇头,叹息说他其实也是蒙的。
活尸是活物养成的,身体里留着生气,也有煞气和阴气,用我们道家的理论来讲,这正是达到了一种阴阳平衡的状态,叫做内蕴阴阳。
故而,活尸比寻常的粽子更易成道,许多邪术师培养这种东西,正是因为成长潜力大,容易养出了不得的玩意。
这地方的活尸应该跟山顶的那座古墓有关,算是一种玄术机关,便是养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来保护墓葬,存在的时间只怕与那座古墓一般长!
那座古墓起源于何时?
谁也不知!
杨贵妃应该在里面,但未必是墓主人,这个古墓可能和鲛人唱的歌谣里提到的那个古国有关系,到现在我们对此一无所知,断代很难,但就算是从杨贵妃算起,也足足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了。
古尸养上千年尚且难对付,何况是一茬儿在这里盘桓了千年的活尸?此地又极阴极煞,四周冥海环绕,林中人殉无数,这正是养尸养鬼的好去处,按说这些活尸早已了不得了。
可实际上呢?
连我这个刚刚胎息圆满的小道徒都能轻轻松松拾掇一茬儿,这难道不奇怪吗?
“如果不是这里有我们看不见的风水格局,镇压了这些活尸,防止其反噬墓主人的话,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……”
李老头叹息道:“这地方出了尸王,夺了所有活尸的气运,所以这么多的活尸都成长不起来,尸如妖,我听闻你们曾见过一个不肯让路的老狐狸,以至于一窝子小狐狸都无法幻化出人形,被山中猎户轻轻松松射杀,这活尸也是一样的道理!”
“那活尸王到底是个什么层次?”
我询问道:“为什么那些活尸在它出现以后就不再围攻我们了?”
“这叫做邪祟改命!”
李老头说,尸鬼妖魔,本就是逆乱阴阳的东西,一旦成道,更是天地不容。
所以,但凡是厉害点的尸鬼妖魔,基本上都缩在深山老林里,寻个至煞极阴的地方,闷头猥琐发育,因为它们一旦走到青天白日之下,顷刻间就会五雷轰顶,倘若能硬着头皮扛过去,那从此便能摆脱束缚,真正成为大凶。
可是,要想扛过那五雷轰顶,谈何容易?
哪怕它们有力量对抗,胆气却不足。
这就跟兄弟两个打架一样,从小到大,哥哥一直把弟弟摁在地上摩擦,长大以后,弟弟明明长得膀大腰圆了,可哥哥一瞪眼,还是有点虚,这叫心理阴影。
这些成道的邪祟也是,以前一见阳气就烧个半死,稍稍成长起来点了,一道天雷下来,外焦里嫩,哪个不惧怕?
对抗五雷轰顶,硬刚是唯一出路,而一旦硬刚起来,谁怂谁先死!
邪祟们想出门,自然得先去了心里的心魔才成,最好的法子自然是斩一个天师,天师对于这些东西来说,无异于是天雷了,也是恐惧的源泉,唯一不同的便是,跟天师碰一碰打不过还能跑,五雷轰顶怂了“噗”一下就凉的透透的。
先拿天师练练手,最好是斩一个天师,壮壮胆色,再和天雷对抗,这叫做循序渐进,至少对于这些东西来说,这几乎是无异于逆天改命了,要反抗自己的命途。
“那活尸王只怕如今已经到了和天师平分秋色的地步了。”
李老头说道:“可它却困在这里,不敢出去,如今有了这心思,遇见了你师父,你师父自然就成了它练手的对象,到了活尸王这等层次的东西,其实已经开了一些灵智,把我们困住,就是当人质,怕你师父打不过跑路!!”
我不由捏紧了拳头:“可我师父才是半步天师!”
“只差半步,那也是天师!”
李老头道:“而且,更安全!”
我心里忐忑,一个天师级别的尸王,这放到外面得吓死人,和我师父撞上,我师父岂不是凶多吉少?
李老头瞧出了我的忧虑,笑道:“张先生打不过,逃走那活尸王却拦不住,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得先跑的原因,不能逼着他去跟那活尸王拼命,鹞子都明白这个道理,所以脚底抹油跑的比谁都快!”
话虽如此,可我心里还是空落落,一颗心早已蹿到了我师父身边,自我父母不在后,他几乎是我唯一的亲人了,若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真不知以后该如何走下去了。
无双见我魂不守舍,而且肋下有一道伤口,疼的要命,影响走路,便很贴心的上来掺住了我。
不知不觉间,我们已经一路向上走出极远。
这时,眼前的景象终于有了一些变化,树木开始变得稀疏起来,山路变得陡峭,显然是距离山顶不远了。
“哎,你们看,那里好像有个洞穴!”
无双忽然加快脚步朝旁边一丛灌木走去,三下五除二将藤蔓扯开,果不其然,后面是一口一人高的山洞,并不开阔,相反,极为狭隘,估计堪堪够通过一人。
这山洞是青石券成的,如四十年代的防空洞,可洞口的青石上却镌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。
这般地方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山洞自然是有古怪的,我立即凑上前去,研读那些符号。
无他,这些符号给我一种很熟悉感觉。
它像是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些鲛人的文字,至少比划字形上有点那个味道,我自然是不认识的,之所以说它熟悉,是因为这些古怪的文字上找到了一些殄文的味道,那种走向,那种弯弯绕绕的神秘感,殄文的味道十足!!
“这应该是一种经过篡改的特殊文字,结合了殄文,有特殊的用途!”
我想了想,如此说:“殄文是死人的文字,带着点殄文的味道,这很有讲究,意思这里是生与死之间的缓冲区,向前走是死人的地盘,退后是生者的领地。”
无双眼睛一亮:“你是说,这里就是进入古墓的门户?咱们无意之间竟然摸到了这个地方?”
“极有可能是这样。”
我说道:“不过这条道修的这么狭隘小气,与这整座墓的格局匹配不上,所以,这应该不是正门,而是修建墓葬的匠人弄出的一道小门,待死人下葬后,他们又从这里出来的,所以留下了这么一个隐蔽小门。”
“还探讨什么墓门哟!”
李老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洞口处:“赶紧跑路吧的我活祖宗哎,甭管什么墓门不墓门了,咱躲来躲去可不就是躲那活尸王嘛,现在好了,直接跑到人家老巢里来了!!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