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条小道内部情况如何,当时因为形势紧迫,我和无双并未深入探查。
如今活尸王被我师父斩杀,漫山遍野的活尸如鸟兽散,短时间内再无危机,我们也没有疑神疑鬼,寻到那处小道口,一行人鱼贯而入,径直向里走去。
实际上,我们不过仅仅是前行了不到三十米的距离而已,前面就没路了!!
准确的说,应该是里面塌方了,黑土堆砌在洞穴中,堵得严严实实,那土窝子里明显压出个人形,如无意外,活尸王从前应该就是在这尽头坍圮的地方沉睡的,直接钻在土窝子里,可没有它出行时那么讲究,那口四四方方的石棺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,就跟古时王公贵胄出行时的仪仗一般,简单说就是为了摆谱儿!!
这情况虽然来的有些突然,我却没觉得太意外,古代的匠人但凡参与了墓葬建造,最后十之八九都被一股脑儿活埋了,聪明一些的老油子都是提早做准备,早早留下脱身的暗道,眼前这条明显不是那种暗道,从洞口的那些神秘文字来看,应该是墓葬设计时就留好的一条生路,这已经很仁慈了,就甭指望人家为了修建这条小道付诸多大的财富了,用料和工艺跟不上,耐不住岁月的侵蚀而坍圮再正常不过了。
鹞子哥心细,说这条甬道看似狭隘,实际上整体呈个喇叭状,初时极窄,越往后面越宽阔,前面应该是挖出了一片山腹,这样的结构十分不稳定,很容易坍圮,却不知为何工匠们一定要如此挖,兴许是为了他们离开后小道内部塌陷,堵上这条道,兴许是和洞口那些神秘文字有关,认为这口洞贯穿阴阳两界,必须是这样的形状,这可能与他们的意识和文化形态有一定关系,我们就不得而知了。
“挖?”
老白拍了拍那些坍圮下来的黑土,道:“很瓷实啊,这要是果真挖起来,不见得比打一条盗洞来的轻松,关键咱们打盗洞是想去哪就去哪,掐准了位置,直接打进主墓室也不是没那个可能性,可要是从这儿一杆子通到底,究竟通什么地儿咱也不保准,这不是浪费时间呢么?”
鹞子哥摇了摇头:“就这儿下铲!”
老白狠狠瞪着鹞子哥,龇牙咧嘴说甭以为你鹞子今儿个救了老子一条命,老子就会对你感恩戴德,以前的黑料还没揭过呢,轮不着你在这指手画脚的。
见此,我忙上去拉住老白说,鹞子哥的判断是没错的,既然找到了门户,从这儿下铲完全是正确的判断,一则这条道是给匠人走的,匠人们不可能在这里设计一些丧心病狂的杀人机关,那不是坑自个儿呢么,所以挖这条道首先一条是安全,虽说水王爷进来给了我们很大的压力,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总比在这儿送了命要强。
二则,便是与这墓整体格局有关。
我和鹞子哥在山底下的村落时就站在屋顶遥遥眺望山势,一致认定这是一座笋头墓。
笋头墓不同于唐代的开山为墓,开山为墓大气磅礴,以一座大山为墓,从山脚下开始挖,内部可操作空间很大很大,甚至可以把墓道设计的跟迷宫似得,盗墓贼哪怕知道这座山就是墓,要想一针见血找到核心区域也很难。
但笋头墓就不同了,这种墓从山顶开始修建,自上而下的挖空山头,很袖珍,墓葬规模非常有限,可操作的余地少,无法在墓葬外围设置太多的防盗机关,加之从外形就能看出端倪,这就注定这种墓是比较危险的,遇到个混不吝的土夫子,只要站在山头上下铲,最后铁定能挖进去,我以前还听说过一个狠角色,为了避免被四周村民举报,就在半山腰盖了个小破屋子,然后从屋子里开始挖,盗洞倾斜向上,活生生从半山腰挖上山顶,最后从那座笋头墓的底部破开钻了进去。
为了安全,但凡是笋头墓,挖空山顶,券造墓穴的时候都十分考究,无论是封顶还是地面抑或是四周的墙壁,都极为坚固,而且多数有些凶狠的机关。
譬如唐墓,若是笋头墓,喜欢做火顶,封墙里不是塞着白磷,就是塞着一些遇见空气就燃烧的黑油。
而宋墓的话,则多是酸顶,里面清一色腐人皮肉的强酸,很要命。
总归,若是能断定笋头墓的年代,那墓顶与墓墙的杀人机关就有据可循,可以规避,我们蛮横点随便打一条盗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,可偏偏,我们对这座墓的历史背景一无所知,甚至怀疑这是一个和鲛人有关的神秘古国,鬼才知道对方封顶会用什么脏套路,心里没个谱,直接蛮横打盗洞,说句不好听的,和找死没区别。
老老实实走门户,这是现下最靠谱的法子。
这也是我和鹞子哥坚持来这儿的原因。
而今听我一说,老白全明白了,不再吭声,我们也不知道前面坍圮面积究竟有多大,兴许这是个慢活儿,为了加快进度,撇开我师父除外,我就把我们剩下这些人分成三茬儿,轮番上阵。
我和无双是第一茬儿,我在前面挖,他在后面运土,整整一个多小时,挖出了一条两米多近三米的洞,我这才退了出来,老白说这里的土瓷实不假,但里面没夹着石头这些东西,一个多小时挖这么一小截儿进度算是很慢的,可我确实有些捱不住了,肋下的伤口不断发疼,之前给老白搓尸毒的时候,我的手上也中了毒,后来陷入危机后没顾得上,如今一忙活起来才感觉到了吃力,手上青气弥漫,那些原本就腐坏的地方血脓“滋滋”的往出挤,到最后手滑的握不住工兵铲,手上也是又麻又痒,最后又肿了起来,就跟个大猪蹄子似得。
老白见此,心里过意不去,就早早让我和无双歇着,剩下的活儿他全包了。
我师父在洞中盘腿打坐,斩杀活尸王他消耗不小,正在抓紧时间恢复,见我如此,从打坐中醒来,取出一个小瓷瓶儿,让我敷在手上。
里面是一些翠绿翠绿的粉末,闻着有一股薄荷味儿。
老白一看这个就眼红了,说这关门弟子和寄宿的属实不在一个档次上哈,寄宿的中了尸毒两条腿都长毛了,两把糯米就给打发了,喂鸡还得加点青菜叶子呢,他这可好,全是白饭,而落到关门弟子的身上,仅是余毒而已,就拿出了道家的化毒散,偏心眼子的也太明目张胆了。
一听这个,我反而不敢用了,自从上一回我吃了我师父的救命丹药,却差点害死他,如今都留下心理阴影了,现在只要他拿出点金贵的东西我就不敢碰了。
我师父见此,哑然失笑,只说这不是什么太金贵的东西,就是制作的时候有些麻烦罢了。
我这才踏实下来。
张歆雅本来是想过来帮我敷药的,不过无双代劳了,拉着我在不远处坐下,先是用酒精冲了一下我手上的血水,又敷上我师父的药粉,清清凉凉的,手心的燥热立马消失了,很是有奇效,随后无双又取了绷带包扎了起来,手艺非常娴熟,包扎后松紧正好,还不影响握刀活动,比专业护工还专业。
“行了,以后这些活计就全都是你的了。”
张歆雅看了半响,又盯着无双那张俊俏的脸蛋瞄来瞄去,直到看的无双脸红局促起来,这才酸溜溜的说道:“长着一副俏模样,估计来一套黑丝配小高老白那牲口晚上又睡不着了,偏偏手比女人还巧,能打又能抗,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妖孽的,还给不给我们女人活路了?”
看着无双的细腻模样,她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粗枝大叶,羞愤不堪,扭头去监工了,狠狠照着老白屁股上踢了两脚,让老白卖力点打洞。
无双红着脸,模样却特倔强的和我说:“惊蛰哥,我不要穿什么黑丝配小高,我喜欢女孩,不喜欢当女孩儿!”
我一阵哑然,有些狐疑道:“张歆雅就是开个玩笑而已,你这么敏感干什么,合着你该不会真的是……”
憋了半响,我终究没好意思说“女装大佬”四个字。
无双愈发的局促了。
我恶趣味来了,内心里说只当是给无双调剂心情,让他从李老头的事情里赶紧走出来,嘴巴上却连连追问。
无双是个聪明孩子,聪明等同于智商高,而智商高和情商高是两码事,老白那种人是典型的情商高,做人滑的跟泥鳅似得,而无双却是个智商高的主,这种人一般都有点死心眼,他也不能例外,被我连连追问,脸涨得通红,耐不住,总算说起自己的往事。
关于他的过去,我还真不知道,上回追踪我父亲意外救了李老头,李老头说摆渡人应该有个子嗣,他要去寻一个真正的摆渡人,我知道就仅有这么多了。
而今第一次听无双说起,我才知道,李老头说他是个可怜孩子一点没错,至少与他相比,我是活在蜜罐子里的,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,哪怕是遭逢了巨变,紧接着又有了一个师父,像疼爱子嗣一样疼爱我,而这一切,无双都没有,他是一个被藏起来的孩子,出生在苗疆,也长在山清水秀之中。
他是真的长在山清水秀当中,母亲一直把他藏在一个山洞里,隔三差五来给他送些饭食。
在他三岁的时候,无双的母亲给了他一本书,书上没有文字,全都是图画,说那是他父亲留下的,让他每天照着图画上的动作自学。
说到这里,无双还很实在的问我,要不要看看那本书,真的很好看懂。
我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,不用说也知道那是摆渡人的不传之秘,我要是看了,估计李老头的阴魂得趴在床头咬死我。
一直到无双六岁那年,他的母亲一连好几天都没来。
无双饿极了,终于离开了山洞,去寻他的母亲。
六年的时间里,他母亲隔三差五的来,早已在山上踩出了一条小道,他循着这条小道,一直来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寨子里。
寨子里哭天抢地,当他走进去才知道,他的母亲和丈夫进山寻他的时候,失足摔死了。
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,他母亲是个苗女,是这个寨子里的人,本身有一个丈夫,当年丈夫外出务工,三年五载不回来,意外遇到摆渡人,干柴烈火,偷偷生下了他,却不敢声张,只能把他藏起来。
可是,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,也不知哪个长舌妇说了无双的存在,前阵子她母亲与丈夫吵得不可开交。
按照寨子里的规矩,那个男人有资格处死她的母亲,按照外面的法律,人的基本权利是有保障的,杀人者偿命,甭管是谁,爹杀儿子都不行,更不用说丈夫杀妻子,女人嫁给男人不是卖给男人,感情破裂女人可以离婚,甭管这寨子多闭塞,终究属于这天下的一部分,法律能管得着。
这些道理无双的母亲本来是不懂的,摆渡人告诉了她,眼看事情败露,她选择了孩子,要和那个男人离婚,净身出户也无所谓。
那个男人偃旗息鼓了,说事情既然过去了,那就过去了吧,把孩子从山里接回来吧,他视如己出,抚养长大。
她母亲大喜,带着男人进了山,失足坠崖而死。
可是,无双回来时,所走过的路是母亲一直走的,哪里有什么断崖?
六岁的无双已经很聪明了,他知道,那个男人杀了他母亲。
“我不知道他做的对不对,可能站在他的角度上,觉得自己带了绿帽子,有足够的理由杀死我母亲,可站在我的角度上,那个女人有天大的错也是我妈,谁杀她,我就杀谁。你看,人就是这样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,说不清的,既然说不清,那就只能看谁的拳头硬了,我通的道理不多,只知道做自己该做的事。”
无双垂着头,如此说:“所以,我母亲下葬那天,我一刀砍下了他的头,习武之人就是有这样的好处,当你暴起的时候,无论是谁都阻拦不了。也就是那一天,我逃走了……”
只是,苗疆山水险恶,一个六岁的孩子,再成熟又怎能与天地拼斗呢?
后来,他倒在了路边,等他醒来,人已经在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家里了。
老太太又瞎又聋,等他醒来,在他脸上摸了一圈,就说好个漂亮姑娘,没人要,她老人家要了,以后就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女。
无双说话老太太也听不见,而老太太也没有二次对他的性别进行鉴定,真就把他当成了女孩儿来养,给他从地摊上买来花花绿绿的裙子,无双脸都绿了,后来挨不过冻,只能穿了。
穿裙子的日子虽然尴尬,但至少是无双活的最快活的日子,两年以后,老太太没了。
无双哭着埋了老太太,又开始一个人流浪。
直到……李老头找到他。
不过,无论是多么窘迫,他始终没有放下过那本书,在他眼里,那不仅仅是他亲生父亲给他留的东西,当他杀死那个男人的时候,他清醒的意识到,有力量虽然不能为所欲为,但忍无可忍的时候,至少不用那么狼狈,空恨自己无能。
我满是促狭心思的拉起了这个话题,可当无双说完以后,我一点都笑不出来。
嘴唇动了动,憋了半响,我问无双:“困了么?”
无双点了点头。
“那就睡一觉吧!”
我轻叹,心里却在想,无双或许也不似我想的那么豁达,他只是把所有的心思藏在了心里,脸上永远是一副腼腆的样子,这样下去,人会变态的。
扛不住的时候,就睡一觉,起来就好很多了。
这是我爸教给我的解压方式,以前觉得很扯淡,后来觉得很有道理,命运对人很刻薄,有些事没得选,身在其中唯一的选择就是去遗忘,睡觉是个很好的方式,所以,如今我又教给了无双。
无双默默点了点头,与我彼此靠着,很快我们俩竟同时睡着了,却不知究竟是我给无双提供了温暖,还是我在从无双身上汲取温度,总归在这性命无依的行当里,大约谁都是疲惫的吧!
这一觉,我倒是睡得深沉,难得的心安,不知睡了多久,最后是老白将我推搡醒的。
睁眼一看,老白身上的背心已经湿透了,滚了满身的黑泥巴,就跟个泥人儿似得,估计是挖了很长时间。
“摸到墓门了!”
老白揉了揉充血的眼睛,轻声道:“跟着你也学了不少,那门……我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力能破开的,恐怕拿炸弹都炸不开,不过,这方面你是行家,还是你来断断,下个准信儿!”
打通了?
我精神一震,忙站了起来,正好看见鹞子哥从前方的盗洞里钻了出来,神情凝重,冲着我轻轻摇了摇头。
见此,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老白兴许看不准,鹞子哥看就有八成把握了,照他反应来看,我们难不成真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墓门?
当下,我将背包一摘,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,一猫腰便钻进了盗洞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