咔嚓!
清脆的断裂声在空旷的墓道中回荡着,鹞子哥一刀斩断锈迹斑驳的铁门上缠绕的锁链,这锁链在我们刚刚进来的时候还隐隐闪烁金属光泽,仅仅是我们观摩羊皮卷这一会的工夫,上面就膨胀起厚厚的锈迹,乍一眼望去,犹如一坨铁锈攀附在门栓上一样,鹞子哥的刀砍上去都不见有火花绽放,似切豆腐一样一剖两半,从里到外腐败的干干净净。
“吱呀”一声,鹞子哥奋力推开沉重的铁门,后面就是黑黢黢的墓室。
此前我们吃了太多亏,鹞子哥这时候分外谨慎,没有贸然进去,而是点燃一支火折子丢进墓室里,那一团光晕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渺小又脆弱,如狂风骇浪中的一叶扁舟,随时都会熄灭,照亮之处空空荡荡,并不曾见有什么格外醒目的物件或者陈设,一时间难以判断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墓室。
鹞子哥在墓门口来回张望,眼巴巴的望着那盏火折子。
我则哭笑不得的看着手中一个皮筒子,能嗅到上面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味道,这味道自然不是皮桶子散发出来的,而是里面的通灵香!!
这香的用途就一个——与阴司沟通,请神上身!
鹞子哥本来建议用请神香的,老白唯恐不够霸道,请不出下面大佬,干脆就给我选了一个够味道的!
我内心自然是抗拒的,上回为了救张歆雅,从阴司请了黑八爷来劝走绾娘儿,谁知那黑八爷竟然和绾娘儿有一桩师徒缘分在内,最后差点没送走,给我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,可我能说什么?说破大天也拗不过四个字——师命难违!
我师父的解释很简单,有那个不知根底的神秘风铃在,下面那些鬼王阴帅应该是奈何不得我的,上回黑八爷的事情已经证明了这一点,此事也唯有我能做,换了谁都不保险,即便是绾娘儿来请她师尊黑八爷都未必那么稳妥,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话不是说着玩的!!
这回我可没有我师父的殄文传书了,那玩意没什么法力,就是一份人情债,跟书信没区别,有那东西才能请来要请的主,可惜上回闹的不算愉快,人情也全坏了,这回我再请神,完全就是随机性的,保不齐就请来了哪个凶神恶煞,我唯有在心里默默祈祷,哪怕是请来了衰神,接连仨月倒八辈子血霉也不千万不要请来黑八爷,那主和我结下梁子了,果真是他来了,我不死也得脱层皮。
“哎,别发愣了,你这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轿,头一回,怕什么呀,有风铃里那些狠角儿,谁敢鸠占鹊巢?”
老白推搡了我一下,待我稍稍回神,他就冲着墓室昂了昂下巴,道:“你说这地儿属于这座墓葬的哪个部分?”
“我也就是那么一猜,你听听就成。”
我砸吧一下嘴,说道:“咱们华夏讲究一个事死如生,也就是说死后的排面儿不能比生前差,所以阴宅地宫都是以阳人的屋舍殿宇为模子建造的,只不过风水上有了一些改动,毕竟适合活人的未必适合死人。
这都是咱们老祖宗的讲究,氐人国不属于中土,此前我心里还真有点打摆子,怕两边儿的规矩不一样,不敢下结论,但看了郭洵的羊皮书以后有谱了,这个氐人国既然懂得培养玉骨尸,说明他们是明白阴阳之间这点事儿的,而墓葬这种东西吧,上合天道,下合阴阳,大讲究上不会差太多,他们既然在谋划着这么重要一个事儿,墓葬上就更不会打马虎眼,所以,他们的规矩和咱们老祖宗的规矩不会差太远。
正常人的宅子,迎客的是正门正殿,主人家用的是后院。
咱们走的这条路呢,这就是匠人留下的一条逃命的路,匠人在主人家的眼里也是奴仆,奴仆上不得厅堂,只能在后院儿里干活,所以,这条道八成是直接打到墓葬的后院里去了,主人家睡觉的地方,十之八九就是主墓室!”
老白眼睛一亮:“那你说,杨玉环有没有可能睡在这里面?”
“这可就说不好了。”
我摇了摇头:“这么一座墓,寄托着一个古国最后的希望,除了他们的末代领导人,旁人也住不起!
所以,睡在这地儿的只能是两个人,要嘛就是那个叫做萨麦尔的人,郭洵的羊皮书里不是说的清楚嘛,这个人最后创建神恩会,一举把控了氐人国的元老会,成为实际意义上的独裁者,主墓室里他够格!
再一个,便是杨玉环了。
杨玉环吧……怎么说,终究是客,睡在招待客人的前厅里是有可能的,但这座墓葬里她又是个大头头,所有的事儿都是围着她来做的,所以,她睡在主墓室里也没错。
就是这么个事儿,单凭我一拍脑门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”
“好了,都不要闲说了,打起点精神!”
鹞子哥回头看了我和老白一眼,提醒一声,伸手一带,握着短刀悄无声息的摸进了墓室。
我看了一眼火折子,火苗依旧顽强的跃动着,至少不会憋死人,当下紧紧跟了上去。
因为空气污浊,墓室内飘荡着一层淡淡的雾气,即便是撑着手电筒能见度也很低,一眼也难判断墓室的大小,正对墓门的位置空空荡荡,北边地上零零碎碎撒着不少残破陪葬器物,绝大多数都是金属质的,因为墓门不密封,在我们破开墓葬的刹那,这些东西立即腐败的不成样子了,没什么价值。
老白眼尖,竟然在一个破烂柜子下面掏出了几枚钱币,大小跟袁大头差不多,上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花纹,应该是氐人国的货币,上面斑斑驳驳,有些地方是针眼大小的红斑,还有些地方则浮现出绿锈,红斑绿锈,这摆明是金币。
这行讲究一个见者有份,亲兄弟明算账,我当即就准备抢两枚入手耍耍,老白偷偷瞄了张歆雅一眼,嘴唇蠕动说了“安排”二字,我闻弦而知雅意,立即退后,默不作声。
“棺椁在这里。”
鹞子哥忽然开腔。
我抬头时已经看不见他人了,只能循声走去,最终在墓室南侧尽头寻到了他,地上是一滩的腌臜,夹杂着一些石灰,明显是停棺的地方,不过棺材已经全烂掉了,只剩下了一片黑乎乎的渣滓,鹞子哥说这是棺椁,实际我看腐败的残骸,顶多也就是一口薄皮棺材,谈不上内棺外椁,鹞子哥是此道高手不假,但他研究的是如何破开墓葬机关取财货,别的未必有我在行,墓中的棺材如果腐败成残骸,棺和椁的崩倒方式是不一样的,棺是向里塌,椁是向外塌,所以棺椁塌陷地上留下的残骸是开花状的,而单纯的棺材则相对集中一些。
用不用棺椁,这只是细节,但从某一方面来说,它更是死者身份的一种证明。
张歆雅不知何时凑了过来,忽然问道:“惊蛰,你刚不是和老白说墓门后十之八九就是主墓室嘛,这规格,不像是主墓室呀……”
“这你就不懂了。”
我笑道:“主墓室不一定只是一间,有的主墓室就像是套房一样,单一个主墓室就要分为好几部分的,你下墓少,不知道也正常,不信你问问鹞子哥,他肯定见过这种主墓室,要我看,这确实是主墓室无疑了,但看死人睡得地方,只用棺,不用椁,应该是一个侧室。”
鹞子哥捂着鼻子蹲下来,用短刀挑拨着腐烂的棺材,这种腐烂的棺材其实挺凶险的,下面可能会形成一些相对封闭的地方,积聚有恶气,撩拨这种地方,最好是屏住呼吸。
一块块残骸被挑开,很快,下面压着的尸骨浮现在我们眼前。
这只是一具没有皮肉的枯骨,手骨落在胸骨上,看样子死时应该是双手放在胸前的。
“是侧室。”
鹞子哥终于给出了回应,起身才放下捂着鼻子的手,说道:“二丫头,你看,这就是一具女尸,男人和女人活着的时候好辨认,真成了一把烂骨头反而不太好辨认,我也懂得不是很多,只能看体型,正常来说男性尸骨上面比下面宽,女性尸骨则下面比上面宽……”
“所以……”
张歆雅迟疑了一下,问道:“这是墓主人的老婆?”
“算不上老婆!”
我说道:“似这种庭院类型的墓葬,不仅有前厅后院,还有耳室,耳室里葬的可能是子孙,也可能是其他对墓主人很重要的人,妻妾应该是在耳室的,而主墓室分出了侧室,这是给贴身婢女的,就在墓主人身旁睡着,分一个小屋,置一口小棺,随时听候使唤。”
张歆雅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大概是觉得这些东西太繁琐,听得头疼,索性直入主题:“可是……这个墓室里没有门户啊,我刚刚摸索了一圈,四周全都是黑钢,破不开,难不成咱们又遇到之前那种隐形门了?这回咱们可没另外一把钥匙了……”
此言一出,鹞子哥也随之应和,他们都注意到了这一点,虽然有薄雾障目,一眼看不见墓室的全貌,但实际走一圈还是能有个大概的估量,这墓室四四方方,除了一扇墓门,四周全都是黑钢打造的铜墙铁壁,根本就没有通向主墓室的门户!!
我想了想,就说:“不大可能,这些殡葬的规矩并不是穷讲究,暗合道理的,主墓室和侧室之间不会上锁,上了锁就是主仆不和,是主子在防着仆人,在这等极阴的地方,主仆不和会出大问题,咱们眼前这具女人的尸骨也不会就剩下一把枯骨,只怕早就诈尸了,而且会想方设法翻越到主墓室里吃掉主人。”
说完,我看了一下这具棺材的残骸,一头宽,一头窄,宽的是头,头对的地方,应该就是墓主人的位置,于是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墙壁,在附近轻轻摸索起来。
不多时,我脸上露出了笑容。
如我所料,这里不会上锁,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,完全格局,在墙上有一个刚好能伸进手指头的洞,我试着将自己的食指伸了进去,里面竟然是空的,在最下方有个稍稍凸起的地方,向下一摁,“咔嚓”一声,那地方完全陷了进去。
轰隆隆!!
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自四周黑钢墙体里发出!
张歆雅顿时惊为天人:“这……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有机关的?墙上那个暗洞很隐蔽啊,四周又有雾气,根本看不清。”
“经验!”
我拍了拍自个儿的脑袋:“师父不是说了嘛,虽说不了解氐人国,但我还有礼官几千年的经验在,你瞧瞧这个墓室的形制,死者的棺椁规格,大致就知道了她的身份,就是墓主人的丫头呗,而一般来说,似这种有侧室给丫头住的墓室里,丫头头对着墓主人的地方,墙上必定会留一个小孔,这是给他们说悄悄话的,为了方便支使丫头,这里没墓门,只有这么一个说话的小孔,门户的机关一定是在这里面的!”
说话之间,前方的墙壁动了。
一扇四四方方的墓门从墙体上浮现出来,一点点的朝着我们推进,不多时便停下了,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!
鹞子哥眼疾手快,立即将一枚火折子丢了进去,“噗”的一下,火折子灭掉了。
“完全密封的墓室!”
他一张脸黑了起来,叹息道:“看来,只能等通通气了……”
此时,众人已经纷纷聚拢过来,眼睁睁的看着鹞子哥把一个又一个的火折子丢进墓室里,足足等候了将近一个钟头,火折子终于不再熄灭。
“差不多了。”
我站起身来,扭动了一下肩膀,道:“走吧,咱们去见见墓主人吧,瞧瞧这位究竟是贵妃娘娘,还是那个畸形怪胎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