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白是个不信邪的,对于自己那张油腻腻的大脸盘子有种迷之自信,觉得只消自己把胳膊肘子往前台桌案上一架,耍弄一下眉毛和眼神,然后就能心想事成,这世上没什么女人能抵御这种成熟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,破例查个信息什么的都不在话下。
牛皮震天响,可惜没人搭理。
鹞子哥觉得白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粗线条的人,租房子总要打听清楚房子的因果由来,觉得我应该先打电话询问一下,兴许她知道一些什么?再不济也不必我们亲自跑回去,通知一声,明日让她和张歆雅自己来不就行了?
我一拍脑门,不禁摇头失笑,心想自己这是乱了方寸,估摸着也是心乱了,这事太过诡谲,忽然找到一点线索头绪,便进退失据了。
老白这孙子不知何时已经搞到了白霖的手机号码,拍着胸脯说他来,可一连打了十几个,结果无一例外,都是没人接听。
于是我就去拨了张歆雅的电话,也是一样,无人接听。
抱着手机捯饬了半个钟头,拨打了无数次,鹞子哥开始坐不住了。
白霖睡觉很死,电话吵不醒很正常,可是张歆雅呢?
我们在这头处理事情,她那头电话绝对是随时待命的,不可能出现静音这种事儿,张歆雅不会犯这么白痴的错误!
她是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,说句不好听的,如果睡着了连手机铃声都吵不醒,那她明天就得下山了,继续跟着我们在这行当里闯荡下去,活不了几天!
“回去!”
鹞子哥面色铁青:“如果这房子里真的发生过凶杀,白霖身上的问题极有可能就是一种阴债!”
后面的话他没说,但我们都清楚。
阴债这种东西可不是风水伤身,有上门索命这一说的。
上回我们出去办事,差点被那牙侩掏了老巢,其中凶险迄今想来都冷汗浃背,都给我们留下心理阴影了。
好死不死的,我师父又闭关了,哪怕有十四祖他们在,我们终究是放心不下。
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就是这个道理。
连老白都笑不出来了,二话不说出去取车子。
回去的路上,瓢泼大雨倾盆而下,愈是往山里走,雨势就愈恐怖,道路泥泞,许多地方被冲毁,好几次轮胎现在泥洼里上不去,得我们哥几个下车去推,搞的很是惊心动魄。
抵达真武祠的时候,我们浑身泥水,狼狈不堪,抄了家伙就往里面冲,可进了观内弄清情况后,鼻子差点气歪。
深更半夜,大雨滂沱,两个女人却不肯睡觉,竟然坐在凉亭里喝茶!!
陪他们枯坐的,赫然是十四祖。
一杯茶汤放在面前,十四祖鼻子凑上去,轻轻嗅着,而是噘嘴一嘬,一缕缕白气便窜入口中,而后仰头,满脸享受,随即张歆雅便将茶杯里的茶水泼掉,换上新茶。
白霖面色苍白,浑身不自禁的在轻轻哆嗦着,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冷的。
“我说呢不接电话,原来是在这里,这就是闲的!!”
我站在雨中不禁咒骂,鼻子一酸,大大打了个喷嚏……
“咦,你们怎么回来了?”
张歆雅总算注意到了我们这几个可怜人,笑道:“白霖起夜,撞见了十四祖,被吓了个半死,于是我就干脆撮了这么一局,正好也消弭了她心头的恐惧,免得这回遇事了闹出什么乌龙!”
闻言,我不由想起了自己头一回遇到阴奴时的场景,白霖估摸着也差不多,深更半夜的撞见一个满身枪眼儿的少年人游荡,没有晕厥过去就算胆大,一时也有些怜悯她,心里的那点怨怼消散的无影无踪。
端起茶壶“咕嘟咕嘟”喝了些热茶,身上的寒气散了不少,我寻了个凳子在桌边坐下,能听见白霖那儿一直发出“咯咯咯”的怪异动静,却是上下牙一直在打架,便笑着问道:“还能受得住么?”
白霖眼神有些涣散迷离,我又问了一遍,才稍稍回过神来。
这就是个倔的,看那样子,明明魂儿都快掉了,没被吓出屎来全赖屁股上把门儿的得力,此刻却诡异的再次坚毅起来,咬牙道:“你们深更半夜回来,应该是有了什么发现了吧?没事儿,说吧,我能受得住。”
我点了点头,把今夜的发现说了一遍,见白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还以为她是在沉思,等了片刻没有反应,就忍不住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,“嗝”的一声,她白眼珠子一翻,直挺挺的向后倒去。
张歆雅手忙脚乱的扶住,摸了摸脖颈处,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:“晕过去了,你就不能慢慢来么,上来就说她那房子死过人,而且八成死的老惨了,她都在那里住了有几天了,你让她怎么想?这就是个胆小的,以前念书的时候从背后喊一声都能吓得跳起来,心脏也不太好,现在已经好很多了,昨晚上的表现让我都有些刮目相看,可到底也经不住你这么折腾啊!”
说着,招呼无双,二人合力把白霖抬走了。
“麻烦!”
我一敲脑袋,拿起茶壶又是“咕咚咕咚”一阵狂灌。
“粗俗!!”
十四祖没好气的呵斥道:“饮茶本是一件雅事,你这么牛饮,和猪八戒吃人参果有什么区别?赶紧给我滚,拿茶缸子喝白开水去,莫要糟蹋了好东西!”
我歪着眼睛一瞧,这主面前的茶水早就没了精气,于是泼掉冷茶,重新换上。
十四祖的脸色这才缓和,凑上去嘬了一口白气,微微眯着眼睛回味片刻,却是忽然笑了起来:“几个小子竟然接了这么一档子棘手事,有趣,有趣!”
他看起来比我小的多,就是个小屁孩的样子,总这么老气横秋的说话,让人别扭。
可他这话里话外的,好像是知道些什么。
我连忙又帮他换了一道茶,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:“弟子鲁钝,正当迷惑时候,求十四祖解惑!”
十四祖大抵这辈子也没见我这么毕恭毕敬,相当满意,老气横秋的“嘿”了一声,这才悠悠道:“阴阳有序,人鬼有别,我们虽是英灵,可终究是死人,不能把这祖宗之地当成自己的坟冢,否则道家清静之地,可就真成了魑魅魍魉盘桓不去的阴坟,所以,大多时候我们是能不出来就不出来,即便是我那宝贝徒儿来了求教,也多数时候是只闻其声,不见其人,你可知道我今天晚上为什么出来了么?”
我一琢磨,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,真武旗就供奉在大殿里,可平日里根本见不着里面的列为祖师,白霖一来就撞上了,这事儿奇怪!
“我以为……真武祠有变!”
十四祖蹙眉道:“蛰伏的时候,恍惚间总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猛鬼凶物在盘桓窥视,正准备出来诛杀此僚……”
我心头一惊:“难不成是那白霖?”
见我手已经按在了天官刃上,十四祖连忙压住:“怎么这么急,那女娃不是死人……”
我愈发的不明白了。
“我一见面就知道她身上的问题了,只不过那女娃心理承受能力不好,就一直没说,谁知道你个愣头青上来就下猛药,问人家能受得住么,但凡是个犟的,谁都得最硬一下,这下子好了,‘嗝’一下过去了……”
十四祖在真武旗里就是个弟弟,被师兄弟们揍屁股,在我面前可嘚瑟起来了,噼里啪啦说教半天,我只能点头生受着,末了他才说道:“你应该看出来了,那女娃实际就是被恶气侵蚀了,实际上,那恶气与风水根本无关,而是鬼气!!鬼气在鬼身上你能识别,可在人身上,你可还能瞧得出究竟?
活人身上沾了鬼气,进门连我都以为有恶鬼来了!!”
“这……这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呢?”
鹞子哥骇然道:“鬼,秽也,极怨、极悲、极怒、极恨之下而诞,所谓诡异,其实也就是阴气、煞气、晦气等诸多恶气汇集在一起的统称,活人身上自有三把阳火护身,这鬼气怎么能嫁接到人身上呢?”
“这却是因缘际遇了,你们的九祖曾经遇到过这样一次事情。”
十四祖徐徐说道:“我们生活的那年月和你们比不了,兵患、匪患,层出不穷,乱兵来了,老百姓要倒霉,山匪下来了,老百姓更要倒霉。当年的晋商行走四海,颇有些财力,晋南那边一个贩卖玉石的伤人有一次就被山匪劫了财产,那些山匪都是畜生,见人就杀,那晋商悲愤欲绝,在被戕害之前,生生把最贵重的一块玉石吞进了肚子里,这是死也不让山匪发财,山匪不知道这件事情,乱枪打死他,劫了财货就离开了。
一家老少被杀的干干净净,弃尸路边,没人收敛,尸体腐烂,吞进去玉石也就露出来了,被过路的人捡走了,可那人没过多久身上就沾染了鬼气。
说到底,那鬼气就是玉石上的!
晋商被杀害时,满身的怨恨之气嫁接在玉石上,这叫做‘鬼赏金’,拿了玉石,就等于接下了这段恩仇,一天不报仇,那鬼气就缠在你身上散不去,直到你彻底死了!!
‘鬼赏金’这种东西吧,其实找的是有缘人,你要是和这恶鬼没缘分,拿了鬼赏金也不长久,若是有缘,鬼赏金就会留在你手里,鬼的仇,你也是一定要报的!”
说此一顿,十四祖嘿嘿笑道:“要我看,这姑娘八成就是接了鬼赏金了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