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里的天,娃娃的脸,说变就变。
合查山上更是如此。
后半夜的时候,瓢泼大雨戛然而止,只余下遍地的泥泞,山路上沟沟壑壑,积水挟裹着泥沙顺着沟壑朝山下奔流,一个不慎便脚下打滑扑倒在地,瞬间滚出去老远。
我们的前行速度被拉缓,只能暗叹天公不作美。
不多时,雾气自林间升腾而起。
合查山的雾很有特点,如纱绢来回跌宕,让四周一切都处于一种欲遮还羞的朦胧状态,那些与人一般高低的植物被衬托的影影绰绰,彷似有许多人正站在浓雾中窥视我们。
“听说,当年刘光祚就吃亏在了这个上!”
泥泞中爬坡大不易,老白这厮早已体力耗尽,气喘如牛,挺下来歇了片刻,方才说道:“下午的时候我看了这一段,李自成在深夜进山,山中起了大雾,他看见四周黑影幢幢,以为明军来了,怒喝一声抡刀就砍,只听得‘咔嚓’一声,再看确实伐倒了一株碗口粗的矮树,心念一动,就地扎营,设下疑兵阵,等刘光祚带着明军追杀进来的时候,他麾下的农民军躲在四处吆喝,影影幢幢,明军以为身陷重围,阵脚大乱,李自成趁势掩杀过去,打的刘光祚大败。”
“还算你有心,我之前就是顺嘴一提这合查山上的事儿,你回头就查了,不错。”
鹞子哥难得赞了老白一句,边走边说道:“你不提这一茬我倒是忘了,二片叔说的那个神仙洞的位置,跟前好像就有这么个遗迹,跟李闯王有关系,叫做闯王寨,据说是李闯王屯兵的兵寨,我当时也就是听周遭的人说了这么一嘴,故老相传的嘛,嘿嘿,山里转悠的时候隔着老远看了一眼,其实就是一些破烂石头和石头搭的窝棚,歪歪斜斜的,根本和古遗迹搭不上边。
当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,我跟那几个土夫子来了这儿,一门心思的是准备倒两个斗,没工夫去凭吊什么古遗迹,也就没过去看!”
言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
鹞子哥全当是赶路无聊闲说了这么几句,我却心里一动,张嘴就问:“闯王寨?这个寨子是李闯王对付刘光祚时扎的吗?”
鹞子哥点头,说是这么回事,旋即问道:“怎么了?哪里不对吗?”
“是有些不对劲。”
我点了点头:“那时候哪有什么李闯王呀,倒是有一个高闯王,这个寨子……怕是有些诡异!”
这种诡异全都是出自于我对历史的一些了解。
李自成这个人不是什么好鸟,一个杀了人以后,把人肉和鹿肉混在一起烹煮吃喝,号称是“福禄宴”的主,能是什么好鸟?正是他照着大明的心窝子上给了一刀,拉开了汉民三百多年的血泪史,如果没有这个人,兴许近代华夏的至暗和屈辱都不会出现!
这样一个人,但凡读过点历史的,必然会深入了解一下,我也不例外。
这个人的崛起并不顺遂,直至他攻破潼关称帝以后,才算是真的成了气候,可那是崇祯十六年以后了,在此之前,他一直被明军打的抱头鼠窜,说的好听了叫做转战四方,说的不好听了,那就是朝不保夕。
最开始的时候,他就是一个小小的驿卒,因为丢了公文被辞退,然后老婆绿了他,还欠了一屁股账,一怒之下,把债主和老婆全给弄死了,转身逃到甘州当了兵,后来又因为军队欠饷,杀官起义,那时候他还屁都不是,被追杀的到处投奔各路起义军首领,慢慢才拉起了一支队伍。
鹞子哥说的这场发生在合查山上的大战,是发生在崇祯六年,那个时候,李自成东渡黄河,投奔了他舅舅闯王高迎祥,他不过是高迎祥麾下的闯将罢了。
这就是疑点之一,那时候李自成都不是闯王,他留下的兵寨怎么可能叫做闯王寨呢?
如果说这是后世的老百姓起的名字,倒也算是个说法,可还有另一个疑点,也是最大的疑点!
崇祯六年,荥阳大会以后,起义军的十三家七十二营民变队伍发展很不顺利,明将曹文诏仅率千余名关宁军就把起义军杀的鸡飞狗跳,高迎祥和张献忠这些人只能匆匆逃亡河南,又被左良玉包围,差点团灭。
也就是说,李自成来到合查山的时候,正在逃命途中,刘光祚正在追剿他,一路上不知多少起义军将领被刘光祚斩首,最终李自成被堵在了合查山上,没了办法只能拼命,侥幸赢了一场,立马逃走了。
在这种情况下,他建个屁的兵寨,建兵寨的工夫就被后续到来的明军给包围了,他就凉了!
鹞子哥也是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听我说了这些,咋舌道:“是这么个道理,可是,我隔着大老远看了一眼,那确实是个兵寨,二片叔他们也说的有鼻子有眼的,他们世代都靠着合查山吃饭,想必传下来的这些故事不会有错,倘若那兵寨不是李闯王留下的,还能是谁呢?”
我摇了摇头,却是说不出个道道了,只是单纯的觉得那个兵寨的来历有些诡异。
闲说的工夫,四周的风势越来越大,吹散了雾气,前方清朗,抬头一看,才发觉我们不知不觉已经攀上了这座大山的山头,一片建筑赫然就在前方不远处。
朱红色的墙,鲜艳的琉璃瓦,香榭亭台阁楼,应有尽有。
白雾缭绕间,这座宫阙恍如矗立在云端之中,当真是一派仙家洞府的派头!
“神仙洞!”
我瞳孔一缩,一闪身便钻到了一侧密林中,蹲在一丛灌木丛前,伸长脖子端详着这座所谓的仙家洞府,试图看出一些不寻常。
鹞子哥来回观望,眉头越蹙越紧,随即缩了回来,低声道:“惊蛰,怕是你真说对了,所谓的闯王寨有些问题,这座神仙洞……就建在原来的闯王寨上,规模都差不多,四周的景儿和几年前一模一样,我不会认错,就是这个位置!”
我在沉吟着,想端详出一些不同之处,既然这是那屠夫的请君入瓮之举,怎么着也该有些要人命的布置,谨慎些有好处。
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,一大一小两个泥人摸了上来,正是张歆雅和小稚,准确的说,是绾娘儿和小稚,我回头的时候迎上了绾娘儿的眼睛,里面的俩瞳孔在凝视着我,这种情形看再多也适应不了,更不用说对视了,不动声色的别过了脸。
“兵寨还是那个兵寨,却不是什么神仙洞,你们中招了!!”
绾娘儿言简意赅,她和小稚一直都逡巡在我们身边不远处,自然听到了我们说的话。
不用说,应当是阴阳眼窥视到了真相。
只是,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招的呢?
我立即盘坐下来,手捏剑诀点在额头,低声诵道:“灵宝天尊,安慰神形。弟子魂魄,五脏玄冥。青龙白虎,队仗纷纭。朱雀玄武,侍卫真我。急急如律令!”
小腹中的地灵珠轻轻颤动了一下,旋即,我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皮层灼热疼痛,大概与我现在的状态有关系,鬼画皮的状态下动用了八大神咒里的净身神咒,地灵珠被唤醒的刹那,便对我产生了不小的伤害。
我在强忍着,没办法,唯有此咒可使诸神归位,身体洁净,可以感受到四周一些不干净的东西,在受了迷惑的情形下最是有用。
疼痛稍稍平复一些后,我昂头再看。
上面哪里还有什么香榭亭台阁楼?朱红色的院墙变成了东倒西歪的矮石墙,漆色鲜亮的如意门变成了一个破门楼子,里面尽是些低矮的窝棚,有些都坍圮了,可不正是鹞子哥形容的那兵寨的模样?
只是,破烂窝棚中鬼影幢幢,能看见一个个凶恶狰狞的东西窝在里面,细细一数,只怕不下二三十个!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