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门这碗饭烫手,若不是有特殊的缘法,寻常人宁可饿死也不能朝这一行伸手,别看学了满身本事,想来求财应是手到擒来,实际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,老天爷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把便宜占尽,那就叫没天理了,鳏寡孤独残,穷困潦倒哀,总是要沾一样的,如老白一般,三十而立时钱财如流水自手心淌过,人间的富贵都饱饱的品尝了一遭,到头来还得是和我们一样,被困在世外那座小破观里,他这已经算是结果不错的了,有人甚至连自己那条命都没法子守住,能像付慧城一样小富即安,便是好的不能再好的结果,像康太爷这样的……万中无一!
我觉得这人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,必定是有那偷天换命的手段,等上车后鹞子哥和我细细说了,我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,居然下意识的把对方当成了玄门行当的人来看。
实际上……这人屁都不懂,莫说是奇门遁甲、风水堪舆,便是出门时连个老黄历都不会看的,一辈子没去地下打过转儿,鬼神什么的也是从未见过,按照京城这头的叫法,那便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炮儿……
康太爷,本不姓康,鹞子哥说他姓曹,名字是什么,无人知道,倪鹰伺候了他十多年都没见过那张身份证上的真名儿,康太爷是大家给他起的诨号儿,年轻的时候叫康小八,如今上了岁数了,熬也把同辈的人熬得七七八八了,大家伙自然没那个胆气和辈分称他小八,于是叫一声康太爷。
他这个绰号和清末时横行京津的江洋大盗康小八是一样的,来历也在这里。
清末的康小八可是个狠角色,这人调戏过皇妃,无恶不作,是最后一个被千刀万剐的犯人。
康太爷倒不是无恶不作,为人豪爽,很讲义气,性如烈火,年轻的时候因为有人骂了他朋友一句,抄起水果刀就刺对方,那人跑开后气急大骂:你他娘的跟康小八一个样儿,迟早躲不过挨刀子。
于是,他便有了这个诨号。
康太爷小时候家穷,但胆子大,兜比脸干净的情况下,就敢领着发小出来闯荡,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,潘家园子的古玩市场里渐渐恢复了活力,那光景跟现在不一样,现在捡漏几率跟中彩票似得,那时候几率要大上许多,康太爷跟发小领了第一份工钱的时候,去那地方逛,正好捡了一宣德炉,由此淘到人生的第一桶金。
吃到甜头以后,他就开始在潘家园里流连了,不过运气不会永远在一个人身上盘桓,他不懂这个,却敢入这行,被坑是迟早的。
果不其然,没过多久,二人搞了假货,钱赔的干干净净,之前的活儿也早不干了,一时间眼瞅着是要饿死街头了。
俩人一合计,干脆又屁颠屁颠跑去当兵了,正巧赶上了八十年代跟越南的冲突,二人被送到老山前线去了。
康太爷是个暴脾气,战事打的不顺利的时候,脑袋一热,丢了帽子就往上冲,被人一枪在肚子上打了个透明窟窿,脊椎都差点断了,半截儿肠子就那么飞了出去,人倒在人家火力最密集的地方,哪怕没死,也没人敢上去把他拉回来,最后还是他发小不顾命令冲了上去,扛着他往回跑的时候,一颗炮弹落在了跟前,关键时间,他发小把他掀了出去,自己被炸个正着,一下子全碎了,至于康太爷,命是没丢,但被弹片把半边脸都削没了。
那时候,康太爷躺在地上,眼巴巴的看着他发小的身上的血肉跟下雨似得噼里啪啦往他身上砸,好在他这人命硬,愣是挺到越军被打退,可惜打断的肠子找不着了,当时条件有限,给他接了半截儿狗肠子,伤养的差不多就退伍了,不过毛病却是落下了,肚子动不动就疼,越疼的时候,他就越想他发小,非得喝个烂醉,喝醉了下面就把不住门儿,过的可谓是生不如死,偏偏他还不敢死,他得给自己发小的爹妈养老送终,这是俩人上战场的时候就说好的,为了生存,他凭着一股好勇斗狠的气势去舞厅里工作了。
说来他也是运气好,那时候刚刚经过了八三年的严打,社会上的恶棍基本上都吃枪子儿了,不然从事了那工作,在当时的情况下难得善终。
康太爷一直惦记着自己的第一桶金,趁着那时候,下了苦功来学,前前后后不知道被坑了多少钱,总算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,这才立下了今日的事业。
不得不说,这人也算是传奇人物了。
今儿个是刚过正月,当初康太爷和他发小在潘家园淘第一桶金的时候,也是刚过正月,巧的是,他发小在越战战场上被炸死也是这一天。
于是,这一天就成了康太爷的日子,每年到了这一天,他都会跑去潘家园的市场上捡漏,然后用捡漏得来的钱买瓶西凤酒,喝个酩酊大醉,原因让人感慨,当年他和自己的发小淘了第一桶金后,便是买了一瓶这样的酒。
我年岁小,对酒的了解有限,不知这西凤酒的名头,老白说这东西在八九十年代那会对老百姓来说就是个奢侈品,喝上一瓶,那都是过年了。
原本我还以为这康太爷是个有了钱故意糟践人的主,要不然谁能干出故意让人洗拉了一兜子的内裤的事儿?如今听了这些事儿,内心里确实改观不少,时事造就人,不过从哪看,这都算得上是个有情有义的人,这种人在现如今这社会里就是国宝大熊猫,稀罕!
一路闲说着,倪鹰把我们带到了潘家园,果然是个热闹地方,市场里人群熙熙攘攘的,犹如夜市一样,到处都是摊子,摆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。
我没有付慧城那样的眼力,可真假还是能识得的,终究是假的多真的少,即便是真的,也都是些小物件,多是晚晴和民国时期的,值不了几个钱,我们几个下过的那些大墓里,随随便便拎出一样来,在这儿那都算是神器了,当然,那些东西也不敢往出摆,深坑的玩意,还都是国家不允许交易的范畴内,摆出来聊得就不是钱的问题了,而是去里面坐多少年的问题,别的不说,单是茳姚墓里那口鼎,如果我们给摆弄出来,满真武祠,有一个算一个,都得吃枪子儿!
倪鹰对这里就是熟门熟路了,跟几个摊主搭了话,很快就领着我们寻到了康太爷。
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个一个老头儿,带着口罩,穿着小黑棉袄,两手插在袖筒里,头发稀疏,脚上穿着牛鼻棉鞋,太常见了,与他传奇的一生不搭边,乍一看就是路人。
老头儿正蹲在一个摊子前和摊主搭话儿,手里拿着一个不锈钢勺子,愣说那是光绪皇帝用过的勺子,要和摊主换个物件,那摊主还真就同意了,直接捧出了一个宣德炉,绝对是个真家伙,底子上有龙,应该是清中晚期的,品相相当的好,看到个中万一点问题都没,笑眯眯的说这回自己要占点便宜了,俩物件年份差不太多,拿个民间的玩意换皇帝用的,这买卖忒值。
康太爷不乐意,把不锈钢勺子放下,从摊儿上捡走俩十年的袁大头,说就这么着吧。
这一套操作看的无双都懵了,愣是没品明白这里头的意思。
老白骂他就是个榆木脑袋,旋即长叹道,看来这回是找对人了,估摸着潘家园这块的事情没什么能逃得出康太爷的眼睛。
无双又拉着我问这是什么意思,我摇头让他自个儿琢磨,这厮又跑去问张歆雅了,张歆雅最爱干这个,拉着无双在后面嘀嘀咕咕的,可算是摆出了一副大姐大的派头。
而那康太爷在和摊主完成交易后,回过身看到鹞子哥,二人都是一言不发,点了点头,便沉默着并肩一道离开了,最后寻了边上一家烟酒店,康太爷把俩袁大头往桌子上一抛,老板立即眉开眼笑,匆忙拎出了几瓶打包好的西凤酒,这酒现在市面儿上都不常见了,老板也没摆在外面,显然是特意准备的,随后又从柜台下面拿了两条中华,康太爷指了指身后的我们几人,老板笑的更开心了,一条接着一条的中华往出拿,康太爷默默点着,每人够了一条,便抬手阻止了老板,老板又从柜台里点了一千现钞,这回康太爷没拒绝,提了东西,拿了现钞,转身便走。
这便是两块现大洋的购买力,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地步……
出了烟酒店,康太爷又径自去了锅子店,把现钞往桌子上一丢,说就这么些钱,好菜尽管上。
服务员好像一辈子没见过一千块一样,笑的嘴角快扯到耳根子上了,拿钱的手都在抖,而后忙不迭的领人去包间。
我跟着看了一路,至此彻底服气了,这哪是什么捡漏啊,活脱脱就是一土皇帝,所有在这一片混的人,都是后宫佳丽,望眼欲穿的盼着这一天,全身心的准备着,就等老头儿来自己这化缘……
进了包间,康太爷总算是摘下了脸上的口罩,露出一张狰狞骇人的脸,整个右脸都萎缩起来了,老白这混蛋压低声音跟我说,那张脸看着像屁眼儿,都是褶子……
我推了他一把,让他闭嘴,惹恼了这土皇帝,保不齐真得被埋八达岭去。
康太爷这人很有性格,依旧是一言不发,把拎来的烟散开,别人散烟是一颗颗的来,他可倒好,不管男女,也不问抽不抽,直接扔一条过来,然后上菜就开始坐在那里喝闷酒了,每次他端杯子喝,鹞子哥必然跟着喝,于是我们也只能跟着,偏偏老头子酒量大的吓人,一眨眼大半瓶进肚了,我可没这个量,心里叫苦不迭,再来三两,保准晚上都不是吐了,而是喷。
正当我琢磨着是不是得借着尿遁去洗手间抠抠的时候,老头子一下子不动了,酒后那张泛红的脸看起来愈发狰狞了,眼角一抽一抽的了,脖子上的血管高高凸起,良久,整个人一下子萎靡了下去,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,接着一股恶臭就在包间里弥漫开来了,发生了什么不必多说。
我正忙着胡吃海塞压酒气呢,被膈应的差点没直接喷桌子上。
康太爷倒是一点不含糊,真跟个太爷似得,往椅子上一靠,没动静儿了。
鹞子哥叹息说,得了,去叫倪鹰吧,今天到此为止了。
倪鹰是绿着脸进来的,扛起满身恶臭的康太爷,说一道走吧,酒店订好了,顺带着给把你们送过去。
我心想包间这么大都熏死个人,这要和老头钻一辆车里,我能从后座喷方向盘上去,忙说算了,我们自己打车就行。
倪鹰也知道咋回事,尴尬的笑了笑,跟鹞子哥说还在老地方,而后就扶着康太爷走了。
一夜无话,第二天大清早,我们几人揉着发疼的脑袋刚刚睁开眼的时候,倪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,说他人已经在楼下了,康太爷已经清醒了,让我们去他那边一趟,至于我们要找的人,康太爷已经有眉目了……
……
(第一更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