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把何心隐放了。”
“你这话是脱了裤子放屁,倒是松脱,”陈瑞没好气地回答,“人是你叫抓的,现在又说风凉话,若不是你写帖子六百里加急向首辅禀告了这件事,咱真的就把何心隐放了。”
眼看两人顶起牛来,王龙阳赶紧站出来和稀泥:“金大人,你本是开个玩笑,陈大人却当了真,算了算了,大家还是来谈正事。”
金学曾顺势笑道:“我的确是说一句玩笑,陈大人却跟我较上劲儿了。陈大人,你放心,抓何心隐是我金学曾的主意,任何时候,我都不会把责任推给您。”
“咱今天请你来,不是跟你谈责任,是商量应对之策,”陈瑞也尽量压下火气,言道,“你不要看轻了何心隐的影响,时下人心浮躁.一帮调皮捣蛋的青年学子,再加上那些终日游手好闲的浮浪子弟,二者一结合,就有可能闹事,这一点不可不防。”
“陈大人说得对,恐怕得同驻军联系,安排几营军士进城,以备不寞之需。”
“这个我已作安排,昨日就同城防兵马司会揖过,他们调集了一个卫所的六百名兵士,今儿上午就进城。”
“既有六百名兵士,事情就更好办了。”金学曾插话说。
“怎么好办?”陈瑞问。
”依下官之见,对付寻衅闹事的人,不能一味地采取守势,要尽可能抢占先机,争取主动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?”
金学曾两道疏眉一扬,说道:“我建议将这六百名兵士开赴小洪山,立即查封洪山书院。”
王龙阳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,但他不肯表态,在这关键时候,要看抚台的脸色行事。陈瑞听此言后,沉思了一会儿,说道:
“查封洪山书院,只会激起更大的事变,这件事不能做!”
金学曾见陈瑞办任何一件事情都畏首畏尾,心里头感到窝火,但权在人家手上,发脾气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,只得摇摇头,暗自长叹一口气。
陈瑞觉得主要事情已经说完,此时日头向午,他正准备开口留二位共进午膳,席间再谈枝节问题,忽见一名捕快纳头撞进门来,匆匆喊道:
“抚台大人!”
“何事?”陈瑞一惊。
“一帮不法之徒,包围了学政衙门。”
“有多少人?”
“约摸有上万人。”
“都是什么人?”
“私立书院的学生,省学府学的学生,还有城里头的浮浪子弟各色人等。”
“看看看,担心出事果然就出事了,”陈瑞扭头欲问金学曾,却见金学曾已大步流星出了值房,“金大人,你去哪里?”
“回衙门。”金学曾头也不回答道。
陈瑞嚷道:“去不得,这些人就是要找你!”
见金学曾不答话,步子却越走越快,陈瑞命令捕快上前把金学曾拦住,他随后跑上前来言道:
“金大人,你不要送肉上砧。”
“陈大人,身为朝廷命官,遇事岂能闪躲。这些歹徒既然包围学政衙门,身为学政堂官,我岂能顾及一己安危,而溜之大吉呢。”
“那,你回去又能怎么办?”
“我要看看那些人想怎么办?”
“如果他们一旦行凶……”
“大不了一个死,纵然被他们撕成碎片,我金学曾也决不会辱没朝廷。”
说罢,金学曾一提官袍,咚咚咚跑出抚台衙门,登轿急速而去,陈瑞担心他会出事,忙对身边的捕快说:
“快去护城兵马司衙门,传我的话,让他们迅速拨二百名士兵赶往学政衙门,保护金大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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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居正·火凤凰熊召政著
第十一回品魁龙珠皇上给赏逛西瓜摊客用使坏
一大早,大内紫禁城的东长街,就棚挨棚摊挨摊热闹非凡。盖因万历皇帝朱翊钧听了孙海的建议,要在大内展现棋盘街的商业繁华,让深居大内的上万名男女内侍学着做买卖。这本是一件好玩儿的事,两宫皇太后平常都闲得无聊,一听这建议立马就产生了兴趣,并催着赶紧筹办。冯保担心这样一来,把一座大内紫禁城弄得乱七八糟不好管理,心里委实不赞同。但既然两宫太后和皇上都执意要办,他也就不好说什么,命手下秉笔太监张宏领着内官监几个管事牌子具体操办此事。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,便选定了在东长街搭盖棚屋等临时建筑,定于六月十日开街。头一日,冯保在张宏的带领下,先往各家“店肆”视察,见各色铺面琳琅满目货物齐全,从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到布疋绸缎骨董字画,应有尽有,再看那引客的伙计,坐店的朝奉,个个像模像样。冯
保便去乾清宫向皇上禀奏,皇上听了高兴。第二天起了个早床,亲自步行到慈宁慈庆两宫,请出仁圣慈圣两位皇太后,一起来东长街看集市。
一行人走到东长街的街口,猛一见到参参差差的店铺,各种各样的招牌旗旆,万历皇帝朱翊钧一下子兴奋起来,问跟在身边的孙海:
“你看看.这儿像不像棋盘街?”
“有几分像.”孙海答。
“这就是说.棋盘街比这儿还要热闹?”朱翊钧接着问。
“那当然.”孙海嘻笑着答道,“这里毕竟是临时的搭景儿,棋盘街可是京城第一街。”
“走,进去看看。”
朱翊钧一言未了,早听得张宏跨前一步扯着嗓子大喊一声: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顿时间.嘈嘈杂杂的东长街一下子安静下来,穿着各色衣服的“伙计”“朝奉”以及买客看客都一起当街跪了下去——内侍们见了万岁爷,没有一个敢造次的。
“这是干什么呀?”朱翊钧惊愣地问。
“奴才们都恭迎皇上,恭迎两宫皇太后。”冯保一脸谄笑解释说。
“忒多礼.”不待朱翊钧表态,李太后抢先斥道,“今日个咱们是来逛集市.找乐子解闷儿的,都这样死板板的分出个尊卑,还有什么看头?冯公公,传话下去,叫大家各自尽责,照顾好各店的生意。”
“是。”
冯保答应一声,朝张宏一努嘴。张宏立刻布置下去,片刻之后,东长街又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地喧嚣起来。内侍们不单单是为皇上服务.他们自己也趁这机会买东卖西,既捡便宜又凑热闹。
却说朱翊钧陪着两位圣母走进街中,打头儿的第一家,是一间茶室,门前竿子上挑了一面幡,上书“魁龙珠”三字。李太后站在幡下面.把那三个字端详良久,心里头喜欢这名儿充满吉气,正说要招呼儿子一起进去坐坐,却见一名穿着对襟短褂,头戴一袭逍遥巾.脚上穿着一双平口布鞋的小厮从店里跑出来,当街打了一揖,笑道:
“太后娘娘,万岁爷,赏个脸,到咱店里喝杯茶吧。”
“好呀。”
李太后爽快地答应一声,打头走进了茶室,一行人便都跟着她走了进来。只见里头摆了两三张桌子,柜台里头木格架上,摆了各种各样的茶叶和茶具,地上垫了几块砖,砖上坐着一只泥炉,炭火正旺,煮着一铫子开水。
“万岁爷……”
店家刚一开口,朱翊钧就摆摆手打断他的话,说道:“今儿个不要叫万岁爷,外头茶楼里,管客人叫什么?”
“叫客官。”
“对,你就喊咱客官。”
“奴才遵旨,”店家欠身打了一拱,立马递上一份茶牌,对朱翊钧说,“请客官点茶。”
“母后,你想喝点什么?”朱翊钧问李太后。
李太后转向陈太后,笑道:“今日咱们两个当娘的,该享享儿子的福了,看他这位客官点什么茶,咱们就吃什么茶,姐姐,你看如何?”
“这敢情好,操心的事,让钧儿做去。”陈太后说着笑起来。
两位皇太后在说逗趣儿的话,朱翊钧听了高兴,他扫了一眼手中的茶牌,一笔工整的小楷抄了几十道茶名儿,打头第一道茶,就是这店名“魁龙珠”,便道:
“咱们要喝魁龙珠,你尽快斟上。”
“好嘞,客官稍坐。”
店家收了茶牌,与小厮两人一阵忙碌。片刻就把几件精美的细瓷茶具烫热了,小厮把沏好的一大壶茶端上来,每人面前倒了一盅。
白瓷盅里碧绿的茶汤十分抢眼,耸鼻子一闻,温馨的茶气中还渗着一股淡淡的兰香。李太后端起茶盅小心品了一口,滑爽滑爽的,口感极好,不免赞道:
“这茶倒真是好茶,比平日御茶房里的茶,味道还要清雅,店家,这茶叫什么名儿?你说叫魁龙珠?”
“对,叫魁龙珠。”
“魁、龙、珠,”李太后一字一顿念了一遍,又问,“为何叫这名儿?”
“启禀娘娘,这魁龙珠的名儿可是大有来历,”店家眉飞色舞地介绍道,“这道茶实际由三种茶合泡而成。它们是浙江杭州狮峰产的龙井,应天府茅山产的珠兰,以及皖南黟县产的魁针。三种都是绿茶,但香气与味之厚薄都有差异。将它们掺在一起,香味就格外不同:魁针之魁、龙井之龙、珠兰之珠,合起来就是魁龙珠。老荼客都赞这魁龙珠是一水冲三省、香透九重天。万……啊,不,诸位客官,你们品过之后,感觉如何?”
“好,好极了,”朱翊钧忘情地嚷道,“香透九重天,今儿个倒不是虚言:”朱翊钧说着瞧了一眼李太后,一说“九重天”,他便想到了自己,因此十分得意。他摩挲着茶盅,又问,“店家,你说老茶客都赞这魁龙珠,老茶客都是哪些人?”
“小的说的老茶客,都是顺天府南京城内的富贵人家。”
“怎么都在南京城内?”
“因这魁龙珠产在南边,南京城中的富贵人家,是近水楼台先得月。”
“为何偏是富贵人家?”朱翊钧一问追一问咬着不放。
“因魁龙珠价码儿高,一般小老百姓,哪里喝得起。小的说老茶客在南京,还有一桩原因。”